回到小院,乌鹰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,看见祁真微时眼里破天荒地露出胆怯之色。
祁真微道:“我们可以回家了。”
不用解释。
乌鹰确实什么都知道了。
蹉跎三年后,他们都知道错就错在三年前就不该来这里,他们不怪信错了人,因为报仇这件事从来就不能借助他人之手。
祁真微和乌鹰迅速离开皇宫,先去大将军府和大将军以及伍成告别。
大将军早料到会有今天,点点头,让人取来一柄剑,亲手送给他:“黎明剑,仙族锻造,集月光日光两种至阳之光,为师祝你旗开得胜,我在鬼都等你的好消息。”
伍成甚至在这时候才意识到祁真微要走的这件事,下意识就黏上来:“我跟你一起走——”
话没说完,被他爹拎着领子,离远一点。
大将军就是伍成的克星,大将军瞪一眼,伍成就瑟瑟发抖。
他只敢缩着脖子道:“你早点回来哈,你要是不想回来,就跟我说一声,我去找你。”
祁真微不敢告诉他们他是来永别,答应了伍成,便离开大将军府。
然后去王爷府找江追,江追在后花园钓鱼,虽然他从来没有钓上来一条。
他的荷花池养的都是从人间走私来的各种鲤鱼,连饵料也是人间走私来的,一群鲤鱼被养得白白胖胖,其中一条白底棕黑斑的鲤鱼,快有一人长。祁真微喂它时,没有一条鱼敢近身,否则就会被它无情地拍上岸当鱼干。
“走?他放你们出宫了!”江追警觉道,“为什么?”
祁真微无所谓道:“投其所好吧,我告诉他是去看仇人占领我祁家的城池,看着他们把祁家人的骨灰洒在地上任人践踏却无能为力,之类的。”
江追“哦”了一声,“确实像他的作风。”
其实此刻,他心里还是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,但看祁真微恨不得现在就飞到三途河城开始攻城的着急模样,他又心疼得放下疑惑。
“那你早点打下来,告诉我一声,我立刻去找你。”
祁真微颔首:“别忘了,你说过到时候要告诉我一件事。”
江追抿着唇笑了笑,“记着呢。”
他送祁真微出了鬼都,直到看不见了,才失魂落魄地回去。
蓦地,他转身,确实看不见祁真微了。
他仔细回忆心中的感觉,像是……失去,以及抓不住。
一路疾行,离三个月还差十天,祁真微与他的大军赶到三途河城五十里地外安营扎寨。
十天,对于祁真微而言绰绰有余。
如果按计划那样顺利,他还能站在城主府中,给他爹娘上一炷香。
稍微晚一点,他大概能撑到三途河城城门破,汪家和汪家军队束手就擒。
再晚一点,也是三途河城弹尽粮绝,胜利在望。
更晚一点……就是祁真微这些年都
白学了,脑子挖出来祭军吧。
但真正的战争不是模拟,什么都有可能。
汪家人比祁真微想象的更不要脸,第一波出城迎战的都是……城内百姓,他们的武器甚至都是锄头斧子木棍。
祁家人上上下下都爱民如子,只是才离开三年,祁真微认出了不少人,卖酥脆一咬掉渣烧饼的李伯伯、卖小馄饨每次都多给他五个的刘婆婆、卖米酒并且一碗就能把他灌醉的吴婆婆……
他在城外等啊等啊等。
汪家人站在城墙上得意地笑啊笑啊笑。
眼见祁真微的大军不断后退,汪家人不断逼迫百姓出城。
直到祁真微看见老弱妇孺都出场,城门紧闭,他大手一挥,十几台投石车亮相,弓箭手从重甲军身后现身,第一波就把城墙上的汪家人砸了下去。
第一战旗开得胜,接下来就是一鼓作气。
第二波上飞行军,虽然飞不算是难事,但这队军队装上的是祁真微亲手设计的滑翔翼,两边的铠甲内装备连珠弩。
这一路上祁真微从未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什么问题,直到攻城战第四日,他在桌前迷迷瞪瞪地睡着了,醒来时已经在床上,再问守帐篷将士,发现自己竟然睡了四个时辰。
他只当做连接几日提心吊胆的后遗症。
然而次日,他睡了六个时辰,醒来时正是傍晚,这时才他意识到,他的魂魄即将分崩离析。
他快要死了。
照这样下去,他大概只有三四天。
兵法还是没学好啊。
乌鹤假装不知道,他们彼此间也相互不提这件事,但他的眼眶时常是红的,打仗时那个拼命的劲儿,谁都拦不住。
·
这日,大将军应召进宫。
进宫前,他去后花园亲自把躲在假山石中的儿子提溜出来。
“爹,你放过我吧,我实在是怕啊。”伍成扒着车辕,死活不愿意上马车,周围将士更不敢碰大少爷,“我都听见了,陛下召的是你不是我。”
大将军已经跨上马,立即下马,“你是我儿子,未来伍家还要靠你,你就是不想出息也不行。”
他毫不留情,把儿子丢进马车:“看紧点别让他跳车。”
伍成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。
最近大将军进宫,总是带上伍成,叫他在旁边看着学着,但伍成觉得自己就是纨绔的命,他只能在一边想东想西,摸摸怀里的小手帕,再想想怎么偷偷摸摸去祁真微住过的院子看看。
鬼蜮虽多年无战事,但总要提防十殿阎罗,他们不想府有第十一位殿下,在道麟君爹娘在世时,挑起过一场翻天动地的战争。多年来大将军调兵遣将,指挥大军在边境严防死守,从未懈怠。但大将军总有苍老的一天,他想在那一天到来之前,培养伍成领军,祁真微当军师。
伍成虽然不学无术,但他够也勇猛,毕竟是他儿子,陛下没有道理不允许。
祁真微身份有些尴尬,所以大将军
必须等祁真微在这场夺回三途河城的战役中胜得漂亮精彩(),他才能做推荐。
在笑什么。皇座上的道麟君用一个慵懒的姿势坐着?()?[(),微微冷笑道。
大将军看了眼儿子,只想一脚把这丢人现眼的玩意踹飞。
伍成连忙下跪告罪:“陛下见谅。”
可他的手从兜里抽出来时,不小心连那块白色手帕也掉出来,粉红梅花花瓣绽放得出妖冶之色,却不失端庄,由此可见这人的绣工已经无与伦比。
道麟君顿时怒了,“你也配!”
他也有一模一样的手帕,时刻揣着,日思月想给他半个命魄的恩人,他总是把绣着花瓣的一角叠在最上面。哪怕现在找到了,可这个习惯却改不掉。
他曾用这枚手帕做线索,却没有结果。
如今两个手帕一模一样,他怎么能不愤怒!
难道还送给了别人?
“陛下误会了,这是我一个朋友送的,不算什么。”伍成赶紧解释,他想捡回手帕,一边总管却眼疾手快,拿起手帕,殷勤地献给陛下。
伍成快委屈死了,只求陛下看完了还给他。
道麟君从怀中掏出另一块残留大片血渍的手帕,只有梅花花瓣绚丽绽放,他只看了一眼,盯着伍成:“汪乾睿送你的,你们关系那么好?”
伍成一愣:“他谁?”
大将军蹙眉:“如果臣没记错,他是三途河城殿下?”
他在心中暗自开心,如果没记错,三途河城已经他宝贝徒弟、儿子未来军师的了。
道麟君却直直盯着伍成,铺天盖地的杀气,让整座宫殿都在颤抖,发出墙体破裂的咯咯声,“谁,谁送你的。”
伍成怕陛下想杀道麟君,准备随便编个理由,但他发现自己却说了实话:“祁真微。”
大将军是道麟君父亲在位时的重臣,道麟君即位后只对几个人还算和气,他就是其中之一,不管怎么样,陛下的杀气是真的,而这个军师他是保定了。
他站出来:“陛下,祁真微是臣见过的兵事奇才,他虽然领兵不行,在他手中,万军亦可做十万军,有他在,十殿阎罗绝对不敢染指鬼蜮。”
道麟君斜斜地做回皇座,脸上冷得没有一丝情绪,“是吗,那你的兵事奇才快死了,大概就这两天的事。再找别的吧。”
“什么!”大将军差点崩溃,他太了解陛下了,知道这风淡云轻的态度意味着什么。
他下跪:“求陛下放他一条生路,天枢城位于群山之中,高峰之上,万年来没有人能拿下,可他却有三种办法,全部可行。能写出‘故上兵伐谋,其次伐交,其次发兵,其下攻城’,这等少年千万不能死。”
他没留意到,他说话的时候,道麟君握着扶手的手在一点点握紧,手背上青筋暴突,口吻更是冷到一种骇人听闻的地步:“你从哪看到的。”
大将军不卑不亢:“回陛下,不是看到的,是祁真微亲口说给我的听的。他从小就喜欢兵事,阅遍天下兵书
()(),也自己编纂过一本?(),只可惜三途河城破时,没来得及带出来,后来他重新默写出来,还在老臣家放着。”
“去拿。”
“什么?”
“我让你去拿。”道麟君重复道,谁都没有看清他的脸色,跟没有摸清他是什么意思,他就这样消失在原地。
汪乾睿正在殿内欣赏歌舞,舞姬各个衣着清凉,媚眼如花。
谁能想到,有个人能在暴君的皇宫,过得纸醉金迷,反正汪乾睿是一点也不想回那个寒酸的三途河城。
“殿下真是千年来第一个得陛下盛宠之人。”一旁的小侍卫殷勤道,他是总管的干儿子,最擅长溜须拍马。
汪乾睿瞥了他一眼,“慎言,陛下岂是你能说的。”
若说前些日子,他过得还算提心吊胆,但现在……整整三个月了,祁真微随时都会魂飞魄散。
侍卫装模作样拍自己的嘴巴:“是是是,是小的蠢笨,不会说话。但大家都知道,自从殿下住进宫中,陛下都很少发火了,大家都对殿下感激不尽呢,殿下就是活菩萨。”
汪乾睿道:“陛下本来就是仁慈——陛下!”
道麟君带着盛气凌人的气场出现在屋内。
汪乾睿只庆幸他没有在说什么坏话,而且他是在夸陛下,应该……挺好的吧。
“滚。”
一个带着杀意的字,所有人都连滚带爬地滚出房间。
汪乾睿不由自主紧张起来,双腿直打颤:“陛下?”
“你救过我一命。”道麟君毫无感情道-->>,“我当你是恩人,从不怀疑你,免得你心有芥蒂。”
汪乾睿磕磕巴巴地:“是……”
“我体内有你的半个命脉,同源的命脉会交融。你愿意试吗。”
“这个,我……陛下……我……”
汪乾睿修为一般,对三魂七魄一概不知,哪里知道命脉能交融这种事。
他完全忘记了该怎么思考,只是惶恐不安地看道麟君。
今天是祁真微离开的第九十天,整整三个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