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无所谓地笑笑:“打磨逆鳞留下的,不小心伤到了。”
沈离尘像是被什么重重敲了一下,身子晃了晃,用难以言喻地目光看着他:“你为什么要打磨啊。”
顾玄息简短道:“好看。”
他用伤痕累累的左手握住沈离尘纤细的手腕,让沈离尘看清楚那枚边缘圆润的龙鳞。
他又问:“不好看吗?”
当然他不敢说,龙的逆鳞是三界至锋至利之物,可它也是顾玄息-->>的命脉。
逆鳞能指引出一条龙身上唯一的弱点。
现在沈离尘就是三界内唯一能杀顾玄息的人。
事实上,龙的逆鳞是要在新婚之夜交给道侣的,同样交出去的还有一对敏感的龙角,但逆鳞却意味着把命交给道侣保管。
让我生则生,让我死则死。
但这只是龙族曾经的甚至很久以前才有的习俗,也在很久以前就被取消了,后辈们偶尔想起来,也都默契的不去提起。
沈离尘点头:“好看。”
顾玄息低声道:“记得滴血认主,结契会么?不会我教你。”
“你泡澡为什么还穿裤子。”
沈离尘一句话瞬间打破了暧昧滚烫的气氛。
顾玄息低头看了一眼贴在身上的单薄裤子,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了健硕利落的线条,每一处细节都不放过,他顿时期待道:“你希望我不穿?”
沈离尘转身就走。
顾玄息甚至还失望地叹了口气。
沈离尘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离开汤泉,这一次顾玄息没有再叫住他,他浑身的衣服都湿了,沉甸甸坠在身上,准备找个没人的房间换衣服。
幸亏整座汤泉馆里都没有人,找没人的房间很容易,他关上门插上拴,转头想脱衣服,又吓了一跳。
净昀苍一身洁白,像雪地一样,反射着刺目的光。
沈离尘问:“你怎么来了。”
“凌阳宗宗主传音于我,他说你找他时发了很大的火,怕是什么地方得罪你,前来请罪。你不喜欢这个宗主吗?换一个好不好。”净昀苍用他那哄骗的清冷嗓音道。
沈离尘的眉头立刻拧起来:“我没有不喜欢。”
“而且什么叫我不喜欢就换一个!万一是我无理取闹,你就要把一位宗主换了?万一我是十恶不赦的坏人,我杀了人,整个修真界都要捉拿我,你是不是也要把他们都杀光了?”
“是。”净昀苍意简言赅,“是他们该死。”
在他眼里,沈离尘甚至不该伤心难过,而他会毁掉所有让他伤心难过的原因。
()这话,尤其是对杀人这件事毫不在意语气,让沈离尘怒火中烧:“这件事其实是我不好,我当时因为别的事发脾气,对宗主说话时难免语气冲了些,该是我赔不是,该认错的是我。而不是你黑白不分地认定是宗主不好,怪罪是他的不是,甚至要换掉他。”
某种程度上,净昀苍就是另一个周家人。
只不过被溺爱的是自己。
但这种溺爱,想想都让他毛骨悚然。
他想他已经很有耐心地试图说服净昀苍,生怕这人真的做出这种事,他想阻止都没有办法。
然而对于他的这番话,净昀苍仿佛没有听见似的,抬起右手,“你怎么湿成这样。”
沈离尘下意识躲避他的手。
而那只手在触碰到他脸上细微绒毛的刹那就不再动了。
他身上的衣服也干了,不再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或是沉沉坠着。
净昀苍依旧没有回答他的话,而是自顾自用一种轻而缓的口吻道:“我知道你不想见我,我不该来,但我怕你因为不想见我,受了委屈也不想说。”
沈离尘道:“我受委屈一般当场就解决了,不会求到你头上,你也不必大惊小怪,我也没那么脆弱,我是成年人,该吃的苦也是要吃的。”
净昀苍连续吃闭门羹,却毫无反应,冷若冰霜的脸上仿佛永远都无法理解沈离尘的话,但却被这些听不懂的的话刺破了心房,可他依旧面无表情地道:“你变了。”
沈离尘解释:“人都是会变的,你一个月没见到一个人,他可能都会变成别的样子。”
净昀苍又转移话题:“关于血咒的线索越来越多,事关我们爹娘,我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可能要多点,现在沧州城交给他,我不会再在沧州城里露面。”
沈离尘挑眉:“这些你不用说我也知道,要是没别的话,我走了。”
他等了片刻,也没听见净昀苍说什么,知道这是不想他走可又想不出任何能留下他的办法。
沈离尘转身离开。
他根本就说服不了净昀苍,就算净昀苍答应无数遍,但净昀苍心中认定的都不会变。
净昀苍甚至能找出这样拙劣不堪的借口,毫不犹豫打破当初的承诺,直接出现在他眼前,看来这些诺言和人命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。
说不定他还在虎视眈眈,一有机会,就把他掳走。
在沈离尘的身影消失不见,甚至连脚步声也听不见的时候,净昀苍始终背在身后的左手终于垂在身侧。
那双手上是遍布细细长长的疤,结痂是暗沉的金色,从手心到手背,这些疤痕是每一处都不放过。
他准备好这枚金色逆鳞,不断打磨,现在已经是一个漂亮到可以当首饰佩戴的形状。
他本想着有一天,沈离尘愿意叫他一声师尊,他就可以亲手递给他,作为师门第一份礼物哄骗他收下。
逆鳞,他有师尊的命了,终于可以安心了。如果他的师尊再犯错,拿走师尊的命也无妨。
可他却晚了,他永远都比顾玄息晚一步。
从前是,现在也是。
既然周府什么都没搜到,那就只能审讯周家的那几个人。
在审讯之前,顾炎发现竟然没有一个人中真言咒。
这比他们都中了真言咒更让沈离尘觉得大事不妙,既然有下真言咒的能力,不可能不下,除非这人根本不重要甚至不知情。
连顾玄息也微微蹙眉,显然是赞同沈离尘的意思:“无碍,就算问不出关于血咒的事,也要问清当年村庄的事。”
周知府等人已经被分别关押在周府的几个房屋内,魔兵围得里三层外三层,别说是凡人就是修士也插翅难飞。
就在顾玄息泡澡的时候,顾炎已经先审讯过一番,顾夫人眼里只有儿子什么都不知情,顾老太太隐约知道些什么但她当时假装不知道,反正只要能继续奢侈和人人都对她毕恭毕敬的生活就够了。
真正知情的是周长老和周知府。
沈离尘和顾玄息先去见周知府,毕竟是一介凡人,比较容易招。
周知府被五花大绑,身上还有皮鞭抽过的痕迹,他一看见沈离尘就愤怒道:“你胆敢如此对待朝廷命官!当心五马分尸呜——”
顾炎一脚把他踹到墙上,然后提留牲口似的把人提留过来,扔到地上。
沈离尘道:“杀了你,找个没人的地方埋了,谁知道你死没死。招了吧,不招就继续动刑。”
周知府养尊处优多年,哪里受得了这些,慌忙道:“我说我说,你们说的血咒大巫什么,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,我可怜的胜儿,我要是知道他会变成这样子,我当年就不……不答应了啊。”
顾玄息冷冷道:“答应什么。”
周知府被他的语气吓得直打哆嗦:“就是十五年前,我初来沧州城上任,府邸刚修葺好,我爷爷从凌阳宗千里迢迢赶来。”
那天周长老仿佛仙人从天而降,看得整个沧州城的百姓无不目瞪口呆,而周长老最后落在了周府,从那天起许许多多的百姓甚至不去城外香火旺盛的寺庙,反正是在周府四周跪拜。
周知府那天自然洋洋得意,多喝了几杯酒,昏昏沉沉,被周长老叫去。
而周长老要他……明晚紧闭城门,无论城外发生任何事都不许开门,也必须装作不知道。
周知府原本没当回事,倒是下了命令,直到次日夜里子时左右被吵醒,是千夫长前来禀告城北的村庄着火了,接连烧了几个村,城内也有不少人是这些村庄里出来的,千夫长要带人去救火,到了城门口才知道周知府早已下令,这次急匆匆地赶来周府请周知府下令打开城门。
周知府吓得冷汗都下来了,当时周长老还没走,他立刻去询问可否打开城门。
周长老却道,他要的就是城外五个村庄所有人的命,并且让周知府放心,已经做得万无一失,绝对不会怀疑到他头上。
而在周家,周长老的话就是不可忤逆的圣旨,就算周知府再害怕,也不
敢违背。
周长老还保证,这件事有关他们夫妻未来的孩子,因为让周长老做这件事的人,已经算出这个孩子的生辰八字,并且给了一颗丹药,服下之后会修复灵脉,拥有罕见的资质。并且那人还叮嘱周长老,必须是这个孩子,就算给其他人用了也没有效果。
周家虽然出了周长老,但接下来四代数百人都与修仙无缘,周长老清楚这么多辈了,就算出生个有仙缘的孩子,资质也会差到与凡人无异,周家可能再也与修真界无缘了。
而周长老的化神期修为也困了许多年没有突破,这样下去,说不定会停滞不前或是不进反退,他不能看周家落败。
周长老决定搏一把。
后来那人的预言都应验了,周天胜果然是在那个时辰出生,资质几乎等同于凡人,周长老用了无数灵药都不管用,最后才想起那颗丹药。
至于丹药究竟是什么,那人又是谁,为何屠五个村庄,这些都被周长老一句话概括,周知府只要照办就是。
周知府只知道这么多了。
但他究竟有没有说实话,甚至是不是还有所隐瞒……这些都是顾炎的事。
沈离尘和顾玄息走出房间,各自陷入沉默。
“我——”
“这——”
他们两个同时开口,结果撞到一起。
顾玄息道:“你聪明,你先说。”
沈离尘已经能够做到四平八稳地接受他随时随地的吹捧。
“不是人人都能中血咒,此人是大巫挑出来的,周天胜是,丹枫也是。因为如果试验血咒的话,肯定要挑选一个不起眼和各方面都符合的人,但这两人,周天胜只是炼气期,丹枫太显眼了,都不适合。那既然都不合适,又选他们,正是因为只有某些人能中血咒,大巫才把他们挑出来。但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哪方面符合大巫的挑选条件。你呢,你想说什么。”
这种时候,顾玄息竟然还在笑。
“我想说啊,你太关心我,结果连你自己的事都忘了。”顾玄息嘴角噙着笑,“竟然没发现,屠杀五个村子就为了炼制鬼的人,和我在追杀的大巫,就是同一个人吗。”!